对话东京大学校长：对中国学生印象深刻

今年3月，本报曾专访牛津大学、剑桥大学校长。东京大学是亚洲最优秀的大学之一，近年学校在一些科研项目上已叫板老牌欧美名校哈佛、耶鲁和牛津，即便在欧美国家主导的全球高校排名中，东京大学也是前20名的常客。

近年来，国内高校虽有所进步，但仍面临很严峻的问题：比如高校去行政化改革推进艰难，学术造假行为屡见不鲜，挪用科研经费等丑闻时遭曝光。针对这些问题，东京大学校长滨田纯一表示，东京大学在教学管理中积累了很多经验。比如，教师晋升由“教授会”评定，学校领导说了不算；学校科研经费根本不经教师的手，想贪也没门，就算一个5万美元的小项目，学校都要公开招标。

目前，学校将近3000名留学生中，有超过1/3的人来自中国，中国学生活跃的思维和突出的英语能力让滨田纯一印象深刻。

谈留学制度：

我们不喜欢“考试型”选手

广州日报：近年来，日本的留学生政策备受指责。生源过于依赖亚洲国家。绝大多数都要在来到日本以后才能申请奖学金，签证也需要经济能力证明。是否存在这种情况？

滨田纯一：日本的留学生确实比欧美国家的留学生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英语的普及对欧美国家的留学生招生很有利。来日本留学需要学习日语，但这对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日语的欧美学生来说的确是一个负担。日本的留学生人数短期内不会有爆发性增长。当然也有一些学习是只有来到日本才能够进行的，例如对日本制度、文化、技术的学习。现在的留学生制度确有缺陷，奖学金基本只有来到日本才能申请。日本的大学，不单是东京大学，用自由支配的钱建立奖学金是比较困难的事。

关于签证的申请，东京大学的入学考试不管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考核的是学习成绩和能力，但是因为日本的生活费较高，所以在办理签证时需要提高存款金额之类的经济能力证明。所以给人一种感觉，好像我们把学生是否有钱看得很重。但我要澄清的是，经济能力对入学考试的结果没有影响。我知道的中国留学生当中也有家庭经济能力不是很富裕，来日本后一边打工一边学习的留学生也不少。

广州日报：还有一个问题中国留学生很关心，在录取学生时，你们会考虑哪些方面？

滨田纯一：对于日本本科生入学，主要是看中入学考试成绩。对于留学生，无论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通常都既有笔试也有面试。面试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考察学生的创新能力，避免纯粹的“考试型选手”。

最近，留学生中也有很多人和日本学生参加同样的考试，对他们来说和日本学生一样，我们只对其考试学习能力(成绩)，他们不需要参加面试。

谈特色汉语学习：

不会中文算不上合格国际化大学生

广州日报：从去年春季开始，对入学时英语精通的学生，东京大学还为其准备了汉语训练项目。东京大学将在入学考试英语成绩前300名学生中，最多选拔出75名学生将汉语作为第二外语。这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滨田纯一：东京大学现在在积极推进国际化，国际化并不只是指英语化，并不只是指推行英语教育和学习英语国家的制度、文化、技术等。学习多种语言，除学习语言本身外，同时也要学习语言背后的背景、文化，包括该国的社会、技术等，东京大学尽可能地让学生学习多样的文化与语言。

我们之所以首先推行中文教育是因为东京大学是位于亚洲的大学，在亚洲国家中，中国与日本都是与欧美国家一样有影响力的国家。学习中文对位于亚洲的大学来说是很重要的，我也经常鼓励我们学校的学生学习中文。我告诉他们，如果你连中文都不会，你都算不上一名国际化的大学生，早晚有一天，你还是要回过头来学中文。

广州日报：东大将于2015年实行4学期制？

滨田纯一：是的。东京大学学生中外国人的比例也只有1.7%，与世界一流大学10%至20%的标准相比，相差甚远。我们认为，日本春季入学制度阻挠了外国留学生来日留学的计划，是阻碍日本教育国际化的主要原因。

广州日报：这对中国留学生是利好消息啊。

滨田纯一：是的，更加方便中国学生入学了。改成秋季入学，学生随时来到，随时就可以入学，不用等半年时间。

谈学校管理：

教授晋升由“教授会”说了算

广州日报：中国高校这几年进行去行政化改革，日本大学是否也存在这样的问题？

滨田纯一：东大和文部省的官员有很密切的交流，但不是隶属的关系。学校办事完全不受行政干涉，文部省要做的事情，我觉得不合理，我也可以拒绝他。不受行政干涉的优点是能够保持大学运营(教育)的独立与自由。与行政有密切联系的优点是，大学教育方针制定之后，具体实施时比较容易得到政府的资金援助，将国家发展和大学运营合为一体，这也是优势之一。当然，将大学中教职人员的级别像公务员一样参照，在我看来是不太合适的。高校行政化的好坏，应该根据国情来判断。

广州日报：东京大学是如何考核老师的？学生评价比较重要，还是科研比较重要？

滨田纯一：比较重视科研业绩，现在有意见认为应该增加对教育方面的重视。教员的评级由教授会讨论决定，而不是学校领导来定，主要还是考核研究业绩。根据院系不同，有的院系决定评定几位教授，有的院系则是在有教授退休后，职位空出，从候选人当中评定。在这方面，各个学院有很大的自由权。

广州日报：会考虑学生的评价吗？

滨田纯一：教师评级时，我们完全不考虑学生对老师的评价，主要看科研业绩。不会说，哪个老师讲课讲得好，学生喜欢，就给他优，学生不喜欢，就给他差评。

广州日报：东大的老师评职称也要求在期刊上发论文吗？

滨田纯一：东大并没有具体要求讲师在著名期刊上有多少篇投稿论文，当然我们会看该老师的科研业绩进行综合评价，就是你所做的科研在整个学界的影响力。

谈中国学生：

英语在亚洲国家中最好

广州日报：东京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有多少？校长你对中国留学生印象如何？

滨田纯一：现在东京大学有1136名中国留学生，东大的留学生一共才2873名，中国占了1/3以上。整体来说中国学生比较积极与活跃。我自己本身也教过中国留学生，给我的印象还是中国留学生在课堂上比较活跃，有挑战精神。还有一点就是，除了英语国家外，中国留学生的英语水平在所有亚洲学生中是最好的，甚至不输给欧美国家，我想这跟中国重视英语教育有关。我真的对他们印象深刻。

广州日报：东大欢迎什么样的学生？

滨田纯一：本科生方面，对于拥有特长的学生，我们有特招生。总体来说，我们希望学生能够发展自己的能力，拥有多项技能与知识，就是说要具有多样性。比如说理工科的学生也要求学习国语与社会(科目名称)。文科生也要学习物理与数学。我们希望学生在各方面都有很高的能力，中国也讲培养复合型人才，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

广州日报：东京大学与中国大学在学术和留学生培养方面有何合作计划？

滨田纯一：中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合作实施的公费留学项目，东京大学参与了很多。还有东京大学与中国的很多大学签订了关于学术交流与学生交流的合作协定。有名的大学有北大、清华、南大、复旦等。每年我们和中国互派的教职人员和学生的交流批次达到十次以上。

谈科研资金：

5万美元以上就要公开招标

广州日报：作为校长，你工作的好坏谁来评价？

滨田纯一：基本来说由教授会和各个学部部长(院长/系主任)来评价，而不是文部省的领导。

广州日报：东大为什么能培养出这么多诺奖得主？

滨田纯一：我相信中国今后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得诺贝尔奖。东大之所以有很多诺贝尔奖得主，首先，我们招收的是日本最优秀的学生，我们的教育环境最好，我们的教育人员最优秀，这三个因素综合了起来。

在职期间的诺贝尔奖得主比较少，但在在职期间得奖后，仍然是需要给学生上课的。我们对诺贝尔奖得主没有直接的经济奖励，但他们有机会成为我们的“特别名誉教授”(成为特别名誉教授是在退休以后)，连续五年每年获得50万日元。

广州日报：中国高校科研资金管理出现不少问题，日本的大学是怎么做的？

滨田纯一：监察机制非常重要。我们在这一点上也是严防漏洞。有大额资金支出的购买行为，比如5万美元以上的项目，就需要公开招标，引进竞争。利用科研经费购买大件物品时，不是由使用者自己购买，而是由第三方进行确认购买。当然这样比较花时间，但是可以预防问题的发生。

对于科研经费，可以用作私用的支出项目很少。其次，科研经费不由教师自己管理，而是由行政人员管理和确认。教师想用钱，完全不经过他的手，想贪污也没门。

还有一点，如果在东大这样的高校，挪用科研经费，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广州日报：对学术造假行为怎么样监督？

滨田纯一：我们对学生就进行相关科研伦理教育。为防止篡改数据，要求对研究所用数据进行保存管理，3年之内都要备查。关于处罚，东大也有过因为类似问题而被免职的老师。在发现问题后我们会进行严格的处罚，但主要还是预防。

谈首相最多：

出学术成果 比出首相更让我有自豪感

广州日报：东大是否会以培养了多少首相为荣耀？

滨田纯一：东京大学是出首相最多的大学。我们对培养了很多国家领导人和出了很多科研成果这两方面都感到骄傲。东京大学是日本最早的大学，我们也是日本最好的大学，各方面都是最好的大学。对这一点我们有自信，也感到骄傲。当然，对于出了很多领导人这一点，可能会有不同意见。

培养优秀的人才，做出很多优秀的研究成果，对日本社会发展做贡献，以及对世界的学术发展做贡献是我最大的骄傲。这么多年我一直坚持这种理念。这比出了几个首相更让我自豪。

谈资金来源：

35%来自国家支援

广州日报：日本是否存在类似中国的985、211？

滨田纯一：和地方大学相比，我们从日本政府得到的基础运营资金也比较多。但政府近年来对我们的支援呈减少趋势，我们也要通过竞争来获取资金。

政府根据大学的研究能力和教育能力，在大学之间竞争来获得资金。比如说，政府有个项目计划向5所大学发放资金，可能会有20所大学来竞争。也就是说依据各个项目所设定的目标，通过竞争来选定获得资金支援的学校。比如说，最近日本政府开展的super global university，对开展国际化的学校进行资金支援。东大也参加竞争来获取资金。

日本没有类似中国“211”、“985”之类的精英高校联盟，即便能获得一些资金，也很不轻松。

如果越有钱的学校越容易得到钱，这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我认为教育资源资金应该分散。

广州日报：学校的办学资金来自哪里？

滨田纯一：每年2200亿日元中，35%由国家支援，其次是医院的收入，然后是学费，学费收入所占比重较低，现在占较大比重的是刚才说的通过竞争获得的资金。然后就是从企业得到的资金捐助。